半月谈记者周正平周凯方列
国家“无废城市”建设试点工作目前快速推进，首批入选的试点城市和地区已完成实施方案编制，均通过了生态环境部组织的专家评审，试点工作已进入实质操作阶段。
上篇：未来可期的可持续发展模式
记者在重庆、浙江绍兴、海南三亚等地调研了解到，各地以“无废城市”建设作为实践绿色发展理念的重要抓手，探索建设适应生态文明要求和可持续发展需求的城市综合治理体系、社会共建共享体系和循环经济产业体系。在具体操作层面，抓住三个重要环节，搭建两个支撑平台，打造一个关键园区——形成“3+2+1”可持续发展模式，未来可期。
抓住三个重要环节
入选国家“无废城市”建设试点的16个城市和地区，以往生态环境建设就走在全国前列，如今各地以“无废城市”建设为契机，站在更高起点推进新一轮绿色变革，在改革顶层设计上将固体废弃物综合管理与城市发展转型、生态文明体制建设有机融合，在具体操作层面抓住三个关键环节。
一是紧扣国家区域功能战略定位和地方发展特色，确定试点工作重点任务和切入口。
重庆市固体废物管理中心主任刘强说，重庆位于长江经济带，试点工作以污水污泥、餐厨垃圾、危险废物和钛石膏、磷石膏、电解锰渣等工业固体废弃物的管理和综合利用为重点，以减少固体废弃物对长江水环境的影响。在突出地方特色上，重庆以汽车、笔电支柱行业为重点，构建工业固废循环产业链，助力形成绿色生产模式。
三亚市市长阿东说，三亚结合自贸区、自贸港建设，将“无废城市”建设与打造国际化全域旅游城市充分融合，将举办不少于10次以“无废”为主题的国际赛事，提升三亚在“一带一路”沿线城市垃圾治理领域的影响力。旅游是三亚市的支柱产业，“无废城市”建设着重围绕旅游展开，广泛开展“无废机场”“无废酒店”“无废景区”和绿色商场等细胞工程建设。
青海省西宁市提出立足于三江源和“中华水塔”国家生态安全屏障，着力打造高原高寒缺氧环境下的固体废弃物处置特色技术体系，探索西部高海拔生态脆弱区可持续发展路径。
二是加强协调，明确责任，发挥好政府对固体废弃物管理和综合利用的引领作用。
各地在试点工作中，十分重视政府职能建设和管理流程创新。试点城市都设立了试点工作领导小组，政府主要负责人担负试点工作的首要责任；各地建立了市、区、镇（乡）、村（居委会）固体废弃物分级管理体系和跨部门的联席会议制度，形成既分工明确又协调顺畅的试点工作机制。
三亚市生态环境局局长樊木说，三亚在试点工作中，系统清理政府部门职责交叉引起的责任不明、沟通不畅等难点、堵点，建立了统一决策、规划合一、协同推进的固体废弃物管理和利用体系，并强化监督，将建设成效纳入部门和干部考核体系。
安徽省铜陵市以固体废弃物综合治理为核心，结合铜陵市机构改革，出台了生态环境保护工作职责规定，建立了清单制度，明确各部门在固体废弃物减量化、资源化、无害化处置等方面的责任。
三是积极探索固体废弃物管理领域的制度和机制建设，为试点工作提供保障，也为全国生态文明体制建设提供可借鉴的模板。
深圳市生态环境局局长刘初汉说，在法规体系方面，深圳出台了固体废物污染防治条例等地方性法规，重点强化行业监管责任、企业主体责任和法制保障；在技术体系方面，深圳充分发挥创新资源聚集优势，加快构建国内领先、国际一流的技术标准体系。
重庆探索固体废物跨区域协作机制，与四川省签订了危险废物跨省市转移合作协议，建立了信息互通、快审快复、监管执法等5项跨区域固体废物管理机制，下一步将向云南、贵州、湖北等地扩展，建立长江经济带上游省市危险废物联防联控机制。
著名的印染纺织城绍兴根据自身产业特色，探索创建固废、危废跨域转移生态补偿制度、印染化工行业绿色园区标准体系、农药实名制购买及回收补贴政策。
搭建两个支撑平台
在“无废城市”建设试点工作中，两个平台的建设为推进试点工作提供了重要支撑。
一是建立固体废弃物动态管理智慧信息平台，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和大数据处理技术改变传统的固体废弃物监管方式。
铜陵市固废管理中心主任唐宣通过手机终端进入“固体废物管理信息系统”，全市产废单位信息一目了然。据他介绍，该信息平台改变了原先转移环节难控、贮存管理粗放等不足，实现了工业企业、港口、矿山等全市范围内固废产生、转移、处置的全程动态监管。
重庆市固体废物“大城细管”，建立了固体废物管理专题“云”——固废云，整合工业源、农业源、城乡生活源固体废物管理信息，破除数据孤岛，实现部门信息共享，全面提升各领域固体废物管理与服务水平。
天津市中新生态城利用“物联网＋互联网”技术，建立生态城固体废物智慧管理平台，从固体废弃物产生的源头，到收集转运，再到后期数据可视化处理，实现能追溯、易管控。
二是完善社会参与平台建设，全面宣传和推广无废理念，强化社会监督和公众在创建中的主体意识，共建共享“无废社会”。
宣传教育是各地试点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河南省许昌市组织开展了建设绿色社区、绿色学校、绿色家庭、绿色企业等群众性活动，初步构建全民参与监督固废管理的社会格局。重庆市把“无废城市”建设纳入学校的生态文明课程，并在主城各区、两江新区和高新区各创建一个“无废理念”生态文明基地。
福建光泽探索“无废城市”县域实验。这是以谷壳和鸡粪混合物为原料发电的环保电厂——福建凯圣生物质热电厂林善传/摄
据樊木介绍，三亚一方面利用景区、酒店、餐饮购物场所，开展针对市民和游客的环保宣传教育；另一方面建立了固体废弃物信息公开制度和社会监督机制，定期发布固体废物污染防治信息公报，公布固体废物的种类、产生量、处置状况等信息，以及辖区内危险废物重点监管源名单、重点监管源危险废物规范化管理考核结果，保障公众知情权。此外，三亚市还吸收记者、专家、“候鸟”老人参与环保督查，对全市生态环境进行实时动态监督。
打造一个关键园区
据生态环境部的数据，全国每年新增固体废物多亿吨，历史堆存总量达亿吨至亿吨，探索固体废弃物的资源化利用模式，成为“无废城市”建设最重要的任务目标。三亚等试点城市通过建设循环经济产业园区，对固体废弃物进行集约化处理、闭环化利用，得到专家的高度评价。
记者在三亚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看到，草木葱茏，枝繁叶茂，仿佛身处园林之中，闻不到异味，也看不到蚊蝇乱飞。三亚市政府规划的循环经济产业园用地约2亩，委托光大环保能源（三亚）有限公司投资运营，统筹安排建设生活垃圾焚烧发电、餐厨垃圾处理、污泥处理、粪便处理、布草洗涤、建筑垃圾综合利用、危险废物处理、医疗废物处置、报废汽车拆解、电子垃圾回收利用、渗滤液处理和生活污水处理等项目，已建成项目7个、在建项目6个，远期规划项目16个。
中国土木学会水工业分会理事长张悦认为，建设循环经济产业园区是固体废弃物资源化利用的一种可借鉴样板。一是和分散处置相比，尽可能减少邻避效应等社会矛盾的产生；二是集约化处置可以节约城市用地；三是产业规模化有利于新技术的推广应用；四是闭环化处置能够真正做到资源利用最大化、无废化。
下篇：企业吐槽：好看不好吃
“无废城市”建设撬动了巨大的环保市场，吸引了众多社会资本涌入环保产业。但记者在调研中也屡屡听到企业家吐槽：环保这碗饭，好看不好吃。
企业的诉求不一而足，其中，最突出的共性问题——扶持政策难落实、市场竞争混乱无序，企业日子过不好，也难长大。
扶持保障政策不到位
接受记者采访的环保企业普遍反映，国家十分重视生态建设，出台了不少支持环保产业发展的好政策，以鼓励民间资本进入环保市场。然而，一些政策或缺乏稳定性，或在基层执行走了样，企业闻得到香，却尝不到味。
绍兴人钱华，将古城绍兴一栋闲置老楼改造成书店翁忻旸/摄
一是营改增后，一些环保企业税负加重。据海南一家工业固废综合利用企业的董事长介绍，此前，环保企业免征营业税，营改增后，增值税先按%交纳，再按进销发票办理抵扣退税手续，但最高只能退税70%。在实际操作层面，由于固废处理企业是处置废弃物的，抵扣进项税额不足，往往退税70%也做不到。重庆某公司一项目负责人也向记者反映，报废车回收拆解、废钢回收加工同样存在进销发票缺失的行业现象，该公司大约有13%的增值税无法抵扣，因此经营成本增加，严重制约企业发展空间。
二是环保企业的企业所得税减免执行方面较为混乱。海南一家新型建材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有些不解——当地另一家公司焚烧生活垃圾发电，享受6年减半征收企业所得税的优惠政策，而其公司下属的建筑废弃物综合利用厂却要全额缴纳企业所得税。“建筑垃圾就不是垃圾啦？政策差别怎么这么大？”
三是政策性补贴被拖欠。一家环保能源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他们投资的垃圾焚烧发电项目，按规定，每发一度电，可享受可再生能源电价补贴0.12元，但公司一期发电项目已积欠了0多万元没发，年3月投产的二期发电项目，至今还上不了补贴名录。
无序竞争导致劣币驱逐良币
据中国环境保护产业协会发布的调查报告，我国目前拥有环保企业约25万家，90%以上的企业规模在50人以下，市场集中度和信息透明度较低，这导致市场整体科研投入不足，科研成果转换经济收益不理想，行业进步缺乏技术动力。
接受记者采访的企业集中反映了几个问题：一是在环保项目招投标过程中，低价得标使正规企业竞争不过小企业；二是市场缺乏诚信，企业经营的稳定性、长期性不足；三是行业缺少准入机制和产品标准。这些情况使得环保市场存在无序竞争，甚至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据一家企业负责人介绍，目前有的政府部门购买环保服务怕惹麻烦，往往采取最低价中标的方式，但正规环保企业的财务成本、人力成本、废弃物处理和利用成本，远大于小企业，在招投标过程中往往竞争不过小企业，而小企业低价中标后，要么无力实施，使环保设施建设搁置多年，要么想方设法让政府再追加投资。
还有企业负责人称，一些地方或国企大宗废弃物堆积成灾的时候，笑脸相迎环保企业帮助处置，一旦环保企业将废弃物变废为宝，立刻就变了脸——直接削减补贴。
西部某市一年产生10多万吨废电池。该市一家正规再生资源公司相关人士说，公司废旧电池设计处理能力为8.4万吨，但去年只回收处置了2万吨，企业经营亏损。究其原因，主要是这个行业准入机制、监管机制和处置标准不完善，非法处置的个体户太多，非法企业赚钱，合法企业亏钱。
培育新经济增长点推动环保市场有序发展
中国土木学会水工业分会理事长张悦认为，在生态建设加速的背景下，未来5年我国购买环保产品和服务的投资需求不低于2万亿元。宜立足生态环境建设和经济发展两个战略高度，规划、布局、扶持产业发展。
一是设立专项基金，扶持污泥、工业固废、生活垃圾等资源化利用关键行业的发展，鼓励环保新技术的研发和应用，借鉴德国、丹麦等国家经验，支持一批环保龙头企业成长。
二是清理盘点环保产业优惠政策执行情况，要尽快解决政策信息不透明、地方落实不到位等问题。重视营改增后部分环保企业负担加重问题，实事求是加以完善。
三是试点在地方政府财政部门或环保部门设立第三方账户，废弃物产生企业将治理资金交纳入户，再支付给提供处置服务的第三方企业，以解决环保企业治污收入被拖欠、合作关系多变、废弃物来源不稳定等市场诚信问题。
一些企业建议，环保产业也可以考虑像建筑业一样分类管理、资质管理，对一些影响面较广、公众较敏感的行业设立准入制度。此外，考虑到环保行业的公益性，为保障环保服务和设施建设落实到位，政府购买服务不能不顾企业成本刻意削价、压价，招标要有性价比的综合考量，不能一味采取最低价中标。对标而不建或建后调价的企业，要建立完善的处罚和赔偿机制。
三亚市生态环境局局长樊木等人表示，环保领域涉及社会各个方面，问责压力较大，建议完善容错机制，给环保干部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为企业多做一些事情。（刊于《半月谈内部版》年第2期）
